2021年9月5日，东京残奥会闭幕式上，一个粉色短发的女孩出现在闭幕式的投影屏幕中，并迅速在网上引起话题。有评论认为，她的亮相，“跨越性别、年龄、人种乃至人与物、现实与虚拟的差异”，是对奥运精神的扩展。
她叫imma，是日本科技公司Aww制作并运营的虚拟人。日本风投公司Z Venture Capital将虚拟人定义为“存在于数字空间，能够与粉丝互动的虚拟角色”。ACGN文化深植的日本社会，在虚拟人的接受度和发展速度上拥有其他国家难以企及的优势。如今日本虚拟人以二次元和写实两种风格为主，各自发展出不同的营销风格和产业布局，并共同带动虚拟产业整体发展。同时，虚拟人以新颖、稳定和科技感吸引众多内容公司、消费品公司纷纷入局，进一步扩展了虚拟人市场。在写实风格虚拟人风靡全球前，日本早已出现了萌系二次元画风的虚拟偶像。因此，目前在日本活跃的虚拟人外形大致分为二次元、超写实两种类型。2007年，CRYPTON FUTURE MEDIA使用语音合成程序开发音源库，并以此制作发售了虚拟歌姬软件角色主唱系列，青绿色双马尾的虚拟歌姬初音未来（日文名：初音ミク）也由此走进大众视野。音源本身自由度和可塑性高，发售后很快有用户产出高质量音乐作品。通过优秀音乐作品引流，又引来文学、绘画、舞蹈、游戏等领域创作者进行衍生创作，丰富初音未来的人设背景，进一步扩宽受众。良性循环下，初音未来迅速在日本乃至世界掀起热潮，先后接下丰田、宝马、LV等品牌的广告和代言，与美国流行歌手lady gaga同台演出，创下的销售和播放纪录不胜枚举。据2012年的统计数据，初音一场live的收入平均为300万日元（约合16.8万人民币），同时还是世界上第一个使用全息投影技术举办演唱会的虚拟偶像。初音未来至今已成为二次元文化象征性符号之一，给日本虚拟产业奠定了良好的发展基础。2016年11月，日本虚拟娱乐公司Activ8推出世界第一个虚拟主播绊爱，并首次使用了Virtual YouTuber这一概念（以下简称vTuber ），开启以vTuber为主的二次元风格虚拟人新时代。绊爱自称有思想的独立AI，知道自己是人类开发的虚拟人。因开始思考“人类为什么要开发我呢”而对人类感到好奇，由此开设频道试着与人类接触。由于自我意识觉醒于6月30日，因此把6月30日当做自己的生日。与完全电子合成的初音未来不同，虚拟主播的声音和动作都有真人（中之人）实时对应。通过动作及面部捕捉技术，绊爱能更加灵活地与观众交谈互动，进行长时间直播。绊爱出道后很快走红，YouTube主频道和游戏分频粉丝总数超400万，视频总播放量超6亿。先后发行单曲、开演唱会，出演电视节目、游戏及动漫等，以至于Activ8成立独立公司Kizuna AI事务所，专门处理绊爱相关事务。国际方面，绊爱出道不到一年就引起BBC、The Verge等媒体关注，并于2019年被杂志《NEWS-WEEK》评为“世界尊敬的100名日本人”。据统计，绊爱的粉丝群体仅约30%为日本人，剩余70%来自海外。绊爱的出道成功带起vTuber热潮。绊爱之后，2017年又有四名个性鲜明的 vTuber出道。分别是失忆的双重人格少女未来明，海豚音且擅长游戏的电脑少女siro，少女外表配沧桑大叔声线的nekomasu，直率粗犷又喜欢偷懒的辉夜月（下图从左至右）。四人各具特色，和绊爱一起作为初代头部vTuber，对虚拟主播初期推广“破圈”做出巨大贡献，也因此被粉丝称为“初代四天王”。截至2021年10月，vTuber总数已突破1.6万人，其中不乏后起之秀，头部vTuber也已大换血。根据实时数据，2021年11月，除绊爱外，频道粉丝数排名前五的vTuber皆为2019年以后出道。2020年出道的鲨鱼少女Gawr Gura，粉丝数于今年9月超越绊爱主频道，跃居第一，至今已达358万人。除了独具日本特色的二次元画风，近几年开始活跃的超写实风格虚拟人中也不乏来自日本的身影。2019年，日本第一个虚拟人imma在Instagram走红。Imma由虚拟人制作公司Aww推出，头部由3DCG制作，与实拍的身体和背景图片进行合成。她拥有一头标志性的粉色短发，国籍、出生年月未公开，有一个弟弟Zinn，还有一个好友、也是弟弟的女友Ria，同样是虚拟人。当前imma主要活跃于时尚、公益等领域，账号已拥有35.4万粉丝。她与保时捷、宜家、迪奥等多家品牌达成广告和代言合作，“拍摄”各国时尚杂志封面，偶尔分享生活日常，与真人网红别无二致。今年3月，Aww公司宣布，和东南亚与日本企业桥梁公司value合作，利用虚拟人不受时空限制的特点，让imma参与了柬埔寨某村庄女性支援活动。imma因此获得日本内阁府设立的“Cool Japan Matching Award 2021”鼓励奖。在各国外形出众的虚拟人中，名为MEME的日本虚拟模特、艺术家格外特别。她由atali和zarbon and dodoria两家公司联合开发，于2019年开通Instagram账号。据介绍，MEME的设计理念为“一个不完美的女孩”。设计师松下仁美认为，虚拟人也应该有多样性，而不全是精致的洋娃娃，MEME的外形和人设也由此诞生。MEME没有公开年龄身高等具体信息，账户分享的内容是普通女孩的日常生活和烦恼。公司希望以“真实性”模糊现实与虚拟的界限，唤起共鸣。MEME的出现，为虚拟人的制作和运营提供了更多的可能。2020年12月，MEME参演日本电信公司au的5G广告，作为技术发展衍生物的代表，在涩谷街头展现自我。除了原创外貌人设的虚拟人，日本还有公司推出为真人制作虚拟人的“数字孪生”服务。此类服务主要针对名人，使用3D扫描、音频收集等技术，制作高度还原真人的CG形象，替代本尊演出，参与虚拟空间活动，拍摄特殊效果广告等。今年8月，CyberAgent旗下Cyberhuman productions公司推出“Digital Twin Label”服务，宣传片中展示了一比一还原超模富永爱的过程。2020年红白歌会出现的已故日本国民歌手美空云雀的演出身影，由ModelingCafe公司制作。二次元和写实两种风格的虚拟人产业，布局和盈利方式都有所不同。二次元风格发展历史长、粉丝群体稳固，拥有深厚根基和成熟产业链。大致流程可总结：打造外形及人设，聚集人气，随后发行唱片、周边，开演唱会，出演节目，接广告代言等。早期初音未来活跃时期，人设完善和人气聚集主要依靠粉丝的二次创作，优秀的同人作品促成初音未来的一次次“出圈”，设定也逐渐饱满。但靠同人发展的模式不稳定且难以复制。随着虚拟产业发展，开始有公司专门制作和运营虚拟偶像，现今vTuber出道自带完整人设背景，且拥有配套营销方案。以ANYCOLOR旗下的虚拟偶像企划NIJISANJI（下文简称彩虹社）为例，其虚拟偶像打造流程以技术含量低、推新速度快、风格多样的“短平快”风格为特征。与其他虚拟主播运营公司相比，彩虹社vTuber性别更为平均，而非清一色美少女，爱好者认为这是彩虹社的独特魅力。旗下vTuber主要依靠Live2D和手机面捕技术，较3D建模技术等相对简单，制作流程由此缩短，彩虹社得以在成立后两年内连续推出近100名虚拟主播。人气积累方面，彩虹社瞄准互动性强的直播领域，强化内容运营。根据主播人设特点制定不同的频道风格和视频内容，通过实时互动提高用户粘性。同时联系外部资源，提高虚拟主播曝光度，如2018年与AbemaTV合作综艺《彩虹社的9点10点》。拥有一定粉丝基础后开始推进专辑、演唱会、代言等盈利流程，彩虹社旗下vTuber如樋口枫于2019年举办个人演唱会；月之美兔与花王联动，推出“月之美兔的虚拟‘生’洗大作战”限定活动。同时，二次元虚拟人制作成本低，准入门槛也在不断降低。最初vTuber外形设计和制作一般需要付费，直到GREE旗下子公司REALITY，在同名运营平台推出免费自定义功能，用户可以自由创建自己的虚拟角色。该平台看重日式动漫风格的世界影响力，角色皆为二次元风格，同时重视产品轻量化，手机即可开启虚拟直播。2021年11月，插图漫画社区网站pixiv发布免费3D角色制作软件VRoid Studio，内置丰富外貌和配饰数据，供用户制作原创虚拟角色。写实风格虚拟人在营销模式上与二次元风格类似，依靠社交平台、公益等方式积攒知名度，后通过广告、演唱会等方式盈利。不过，写实虚拟人的制作，需要在贴近真人的同时避免恐怖谷效应（一般解释为：当一个机器人的外表变得更像人时，观察者对于机器人的情感反应会变的更积极、更有同理心；但当外表相似到某个点时，观察者的情感反应会迅速向相反的方向转化，变为强烈的反感。），这对技术提出很高要求。因此，写实风格虚拟人前期投入成本极高，更加技术导向，写实虚拟人公司的重要盈利方式之一即为提供toB技术服务。日本第一家写实虚拟人经纪公司Aww，旗下有imma、ria等多位虚拟人。除了运营虚拟人并广告变现外，Aww还开发了独家制作引擎MASTER MODEL，为公司拓展外包业务MASTER MODEL。据介绍，此引擎集合了虚拟人制作所需基础技术，并能模拟真实衣料质感。此外，Aww还提供与AI、XR技术关联的新兴领域业务。早前2020年，Aww还曾使用MASTER MODEL为日本迪士尼制作虚拟人Ella，目前Ella已开通Instagram账号。2020年，Aww获Coral Capital投资一亿日元。Aww表示将全部投入技术研究开发，虚拟人制作业务基础上，将瞄准实时3D CG制作和数字时尚等新领域。除外形制作技术革新外，配合AI识别和学习系统的写实虚拟人开始呈现智能化趋势。如XR技术开发公司1SEC，今年2月宣布已获得2.7亿日元融资，投资方包括Ceres、VentureGumi等。资金将用于AI虚拟人技术开发，强化语音、图像识别等技术，加速创造互动式虚拟人。1SEC成立于2019年，曾发起世界首个“真人虚拟人化”项目，先后为水嶋宏、堀江贵文制作虚拟人，角色将作为独立人格在网络上活动。此外，日本第一个男性虚拟人liam nikuro也由1SEC制作，目前在ins上拥有1.4万关注。另一方面，相较受众有限的二次元画风，逼真的写实风格更容易为公众所接受，现实中的可推广范围更大，同时虚拟人不会衰老、不知疲倦、不会留下负面新闻。这样的特质吸引诸多内容制作、消费品等领域公司开始关注虚拟人。Cyberhuman productions公司今年5月为香港雀巢制作了虚拟代言人Zoe，并上线Zoe主演的CG网络广告。快销品牌GU 2020年启用虚拟模特YU。通过测量200名女性的个体体形数据，并以平均数据为参考进行建模，使YU体型尽可能接近女性体型中位数，为顾客提供参考效果。三得利的虚拟人职员山鸟水生（1sec制作），2020年起作为三得利宣传交流部新职员，开通Instagram账号。三得利介绍，此项目启动初心是创造与客户的新联系点。虽然三得利也有官方账号，但公司认为与顾客沟通时，以公司身份介绍产品，不如以“个人”身份亲切。希望通过更亲民的形象建立“以产品传递生活”的公司形象。虚拟人不单是人造的“物品”、公司的“象征符号”，更是观点输出的“平台”。位于日本的自媒体Lucheng LI，在对美国AI公司Brud及其旗下虚拟人Lil Miquela动向进行分析时指出，互联网内容格局正产生以下三点结构性变化：1. 用户长时间身处数字世界，对数字内容兼容性越来越高。综合考虑，以虚拟人为切入点制造内容，将成为一种新的内容形式。目前日本市场环境对虚拟人较为友好，虚拟人的市场影响力和商业价值仍有发展潜力。元宇宙概念大热，虚拟平台搭建如HIKKY、Cluster等公司的发展引人注目，都为虚拟人扩大活动范围提供机会，甚至可以期待用户和虚拟人在虚拟空间互动的可能。时尚行业也对新颖且自带科技光环的虚拟产业颇为关注。2021年Tokyo Girls Collection秋冬秀场使用实时XR视频技术，实现一场元宇宙时代虚实结合的时装秀，同时也展示了虚拟人除广告和代言外，参与时尚领域的新机遇。日本人机交互平台技术联盟总结，最早形成虚拟人市场的是商业领域，如品牌建设、市场营销、娱乐及时尚等方面，未来很有可能改变现有的销售、促销和客户服务方式，并提出建议：“当主要用户和潜在客户是寻找新身份和新趋势的年轻人时，（虚拟人）业务导入将更加高效。”同时，联盟认为，虚拟人在健康、社会、教育和培训方面的应用也应积极探索。学界在虚拟人综合运用方面已有尝试。如名古屋大学2002年就曾提出一套系统，将虚拟人引入计算机上建立虚拟城市空间，给虚拟人添加人设、人际关系和生活习惯，并将其“戏剧化”处理（ドラマ化），以此对社会环境、城市规划等进行评估。除本土市场外，日本产业界对世界虚拟产业也积极提出构想。2019年，由多玩国、Cluster、REALITY等13家厂商联合设立VRM联盟。联盟成立目标是统一3D虚拟偶像的制作格式，并将此格式标准向全球推广。此举意在规范虚拟偶像市场，兼顾低准入门槛和高质量产品，为虚拟偶像发展创造良性循环。加盟成员中也有中韩企业。政府方面，1995年由日本总务省发布的《通信白书》即有提及，更接近现实的、让人身临其境的虚拟现实通信需求正在增加。2018年，绊爱成为日本国家旅游局访日观光大使，也被视为对虚拟产业的认可。2021年，日本产经省对虚拟空间相关内容进行调研，将政府可对虚拟产业提供的支援分为对产业、对直接从业者和规范规则制定三方面，呼吁政府各部门、法律界和学界对此关注。在虚拟产业发展潮流中，也出现了新的课题。自媒体咨询人员石川裕规认为，无论技术如何发展，都无法重现人类相识与合作的现实意义。“在数字连接成为常态的时代，我们需要注意与现实中人的连接是否还真实稳固。”此外，庆应大学新保史生教授在2020年对话知能学第二次会议上，则提出“CG的外貌、动作和声音是否具有肖像权”这一问题。